酒妆

我与顾屿定亲十六载,他忽然说包办婚姻不可取,想退婚。

顾父直接向皇上求了一道赐婚圣旨。

我满心欢喜的嫁,他不情不愿的娶。

成亲后他对我十分冷落,从未踏入我房门半步。有一天他带回一个女子,说他们才是真心相爱,坚持要休妻再娶。

我不允,没过几天,顾屿带人抄了许家,说我家勾结蛮族。

可他是知道的呀,我外祖家满门忠烈,我家怎么可能勾结蛮族!

在他的新婚之夜,我一把火烧了长宁伯府。

再睁眼时,我竟重回成亲的三个月前。

这一次,不等他开口,我便主动入宫,向太后求了一道旨意:

「臣女与顾小公子有缘无分,愿取消婚约,各自嫁娶。」

婚约解除,顾屿本该高兴才对,可他接了旨,却三番五次来许家求见我。

我不胜其烦,让丫鬟小央给他带话:

「你既无意娶我,我如此作为岂不是正入了你的意?何故又来苦苦纠缠,你做出这个样子是给谁看?」

当天晚上,哥哥来我的院子找我:

「妍妍,顾屿自小与我们同在族学,相交甚笃,两家也是知根知底,你缘何突然退婚?可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1

我与顾屿的婚约,是自小就定下的。

我娘与顾母是手帕交,两家关系很是亲近,便早早为顾家许下了这门婚事。

我们自小就玩在一处,他年纪小小就很是稳重,总是和夫子一样板着脸跟在我后面为我闯的祸收尾。

我顽皮,跟着娘学了几招剑法便常常显摆,有一回不慎伤到顾屿,我吓得哇哇大哭,他捂着鲜血直流的胳膊却还不忘安慰我:

「知妍不哭,我不疼,再哭就变小花猫了。」

我娘罚我去祠堂跪了半日,祠堂很冷,顾屿从高高的窗户里用绳子系了手炉和点心下来,还贴心的包了一个毯子,娘来接我的时候,我裹着毯子睡得正香。

顾屿正和我爹爹谈话,小小的人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

「知妍年纪还小,也是小子未曾躲开才受伤的,伯父千万不要怪罪她。」

那日阳光晴好,他站在院子里,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却对我绽出一个笑来,他逆光站着,看不清面容,仿佛谪仙一般。

这个画面,时时浮现在我脑海里,从此,这个人就住在了我心里。

可转眼,我又想起上一世,赐婚圣旨下来后,他站在我面前,满脸不耐的模样:

「许知妍,你去求太后收回赐婚吧,你我之间并无情意,何苦绑到一起做一对怨偶呢?」

我不可思议的反问他:

「你可知道什么叫圣旨?」

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他不喜欢我了,或者说,从未喜欢过我。

我追随了十几年、像谪仙一般的干净少年,就此停在了只属于我的回忆里。

2

回过神,看着哥哥紧绷的脸,我不由得心情大好:

「我只是,不想嫁了。」

哥哥急急追问:

「为何?你可是有心悦之人了吗?是哪家的公子?可要哥哥帮你?」

是了,哥哥最疼爱我,我要月亮,他断不会摘星星送我的。

上一世,哥哥听闻顾屿要休妻,上朝时与他打了好大一架,我当时只顾心疼顾屿满身的伤,甚至都没有想到要去看看哥哥,没几天,我许家就分崩离析了,我再没有哥哥了。

思及此,我强忍住心头酸涩:

「我若是终生不嫁,哥哥可愿养我一辈子?」

「那是自然!你嫁不嫁人都是我许知简的妹妹,谁都休想欺负了你去!要我说,那顾屿也并非良人,退婚便退了罢。今日他竟让我来劝你说什么别闹了,说你性子骄纵,自小就……」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哥哥担心的看我一眼,看我面色平静,他才继续说下去:

「爹娘也让我来劝慰你,此等小事不必挂怀,我们会处理好的,你早早歇息了罢。」

「后日宫宴,我不会让顾屿再去纠缠你的,若是你有话想跟他说,尽管去寻我。」

送走哥哥,我在院中秋千上坐下,月光柔软的铺在我身上。

嫁与不嫁倒是次要,只我心中始终盘桓一个疑问:我许家如何会与蛮族勾结?定是有人陷害。太后也一贯身体康健,怎会突然薨逝?而且,若是太后在世,皇上万万是不会这么仓促就发落了许家的,这两件事必然大有联系。

而有能力操纵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是,只有……那个位置!

我惊出一身冷汗。

3

第二日,母亲又专门来我房里询问:

「明日宫宴,可要为娘帮你告假?」

她眼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我笑笑:

「娘,我要去。」

必须要去,不去怎知道有的人慈眉善目背后藏的是怎样一颗心?

她叹了口气:

「我和顾屿的母亲在闺中时就是好友,原想着你和顾屿一起长大,多少会有些情分,只是没顾及到你的想法,到底是我们考虑不周。」

我鼻头一酸:

「是女儿不好,我知道,这件事,也给爹娘平添了麻烦。」

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语音轻柔:

「怎会?咱们女子,婚嫁是顶顶重要的事情,自然要顺着你的心意来。而且你爹爹之前也说过,顾屿心思深重些,你偏又随了你舅舅的脾性,风风火火的,怕是合不来。你此次提出退婚,我们也都是支持的。」

前世我成亲后,许家逐渐被架空,爹爹和众多门生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压,顾家却风生水起。

只是那时,我困在顾家的后院里,日日伤春悲秋,一身傲骨都给磨没了,从没想过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穿上太后送来的如意云纹衫,梳一个简单的发髻,配上姨母送的红宝石头面,揽镜自照,镜中人端庄大气,一身打扮,清爽又不失贵气。

马车在宫门口停住,正好遇到了定安王府的小王爷——沈言,他是我爹的学生,前世在那场灭门之祸里,他曾四处奔走,后来也受了连累。再见故人,我有点恍惚。

「许久不见许大小姐了,听闻你前段时间染了风寒,近来可好些了?」

我还未及回话,一道清冷嗓音响了起来:

「不劳沈小王爷挂心,我的未婚妻,我自会照顾好。」

是顾屿,他微微低头看我:

「知妍,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与外男说话影响不好,快随我去宴席吧。」

沈言挑眉:

「我可是听说你们婚约已解,顾公子可是记忆力不好?再说我也是与许大小姐自小相熟,便是多说几句话也轮不到外人置喙。」

这个「外人」,他咬字极重。

我忍住笑意,朝沈言福了一福:

「多谢小王爷关心,臣女早已大好了。」

说话间,身后又一辆马车驶来,我意欲先走,一转头看到一个女子,我整个人僵住。

这个一袭素衣的女子,正是前世顾屿的心上人。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甜甜的悦耳女声响起:

「顾小公子!」

4

齐侍郎家的姑娘,齐若涵。

前世顾屿带她回府时,也是这样晴好的天气,大雪初歇。

她站在梅花下: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我不通诗文,却也知道这是极好的诗。好到顾屿将我院子里的梅花都移到她院子去。

那是哥哥为我移栽来的,我最爱梅花。

我带着小央前去,却看到顾屿亲昵的环着齐若涵的腰身,她正往梅花上挂着什么:

「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两个人的姿态极尽绻缱。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狼狈的逃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央说,齐姑娘往树上挂着的,是两人的小像。

听府里的下人说,齐若涵原是养在庄子上的外室女,不知为何又认到了嫡母名下,她一回京,就常常参加各种诗会,慢慢的传出了才女的名声。

他们还说,两人熟识后常常以诗会友,惺惺相惜,再后来,才子佳人自然成就一段佳话。

我眼睁睁看着齐若涵袅袅婷婷走过来,她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上次在书坊多谢顾小公子割爱了,那本古籍我已亲手誊抄了一份,下次送到您府上可好?」

顾屿的嗓音也变得柔和:「这等小事怎劳姑娘亲自动手?下次着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呵,下次,还有下次。我心里有点发堵。

「抄录书籍也是学习的一种方法,每一本书都是作者的心血凝成,我抄完这本书,也有了不少体会呢,下次……」齐若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言一声冷哼打断了:

「我看两位也不必参加宫宴了,自去寻一个清净地方讨论吧。」

我看着顾屿有点发青的脸色,心里突然不堵了。

前世我曾想过无数次,那个每年送我梅花的顾屿,常常送我剑法图谱的顾屿,是怎么消失的?他不爱舞刀弄枪,却每每送一些难得的图谱给我,用刻着梅花的匣子装着,十分妥帖。

那些图谱多是孤品,我十分爱惜的收着。但他从来不准我练习,只会皱着眉头训我:

「刀剑无眼,若是再伤了人就不好了,你一个女子,不通诗书,不善女红,成日里盯着那点铺子田产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我主持中馈三年,你那价值千两金的砚台、一张就百两银的宣纸都是从这些没用的铺子出来的。

如今看来,我二人果真情不投意不合,何不早早放手,也让自己自在呢?

我不再理会他们的言语官司,扶着小央的手进了殿。

5

酒过三巡,齐若涵突然站了起来,

笑盈盈的看向我:

「素闻许家姐姐自幼习武,不知许家姐姐可愿献一场剑舞,若涵愿为姐姐弹奏为伴。」

谁是你姐姐?我当下便要拒绝。

对面的沈言却先开了口:

「齐姑娘好大的面子,太后可同意你这么使唤许大小姐吗?」

齐若涵神情难堪的立在当地,顾屿豁然站起身来,神情激动:

「齐姑娘可是要演奏那首《春江花月夜》?」

齐若涵盈盈一礼:

「正是呢。」

「这是我二人共同所作,顾某愿以笛声相和。」

两人对视一笑。

我暗自苦笑一声,抬头果然看到太后面色不虞,皇上看齐若涵的神色也复杂许多。

哥哥低声问我:

「妍妍,你若是不想看,我先送你回府。」

我不愿走,可头炸裂似的痛,我起身想向皇上告罪离开,身体却软软向下滑,失去意识前,一个身影朝我扑过来把我揽在怀里,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还带着凛冽的梅花香。

身子一轻,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怀抱,不是顾屿,也不是哥哥。

眼皮越来越重,我终于闭上眼睛。

6

再睁眼时,娘亲坐在床边,正捏着帕子拭泪。

见我醒来,她努力的笑了一下,颤声问我:

「妍妍,刘太医说你忧思过重,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娘,你究竟有什么忧思?」

我垂眸不语,她握住我手的力度又大了些:

「你自小就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你爹常说你的心事全都写在脸上,可你最近……你若是不愿嫁人,爹娘和你哥哥自然会养你一辈子。你若是心中另有良人,你说出来,爹娘一定帮你如愿。若是……若是你还抱着做女侠的梦,你只要,只要答应娘,无论到哪里,都带着镖师,娘也依了你。」

我想哭又想笑,这就是宠我如珠如宝的家人,无论我想做什么,我做了什么,他们都会坚定的支持我,帮助我,哪怕我想做的事,离经叛道又惊世骇俗。

重来一世,我一定要保护我的家人,绝不重蹈前世覆辙。

我压住心间酸涩,努力让声音雀跃起来:

「阿娘,妍妍不想嫁人,不想困在后宅这方寸之间,我想去随姨母学做生意,可以吗?」

「我家妍妍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母亲把我搂在怀里,「这就是你的忧思吗,妍妍?」

对上母亲眼里的探究,我几乎要忍不住将光怪陆离的前世全部宣之于口。

「只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罢了,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避开母亲的视线。

母亲却严肃起来:

「你舅舅还在时,曾与我讲过一些异事怪谈,还带回来很多书卷。」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下去:

「妍妍,你告诉娘,那真的是梦吗?」

是梦吗?

那漫长的、家破人亡的前世,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是不是梦又如何,这一世,我许知妍决不允任何人伤我家人!

思及此,我豁然开朗:

「应该就是一场梦罢,女儿只是不想嫁作人妻,一时钻了牛角尖,想岔了罢。」

小央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母亲嘱咐我养好身子便离开了。

我捏着鼻子喝完,只觉得苦不堪言,吃了两颗蜜饯甜嘴,抛下这些烦心事,我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是傍晚,我觉得房中憋闷,便想去院子里走走。

哥哥来时,我正听小央绘声绘色讲故事,正想叫哥哥一起来听,瞟到他身后小厮捧着的匣子,我眉心狠狠一跳,没好气的说:

「都已经退亲了,他的礼物还收下作甚?」

哥哥奇怪的看我一眼:

「你跟顾屿退亲,为什么不能收沈小王爷的礼物?」

沈小王爷的礼物?仿佛一道炸雷闪过,我顾不上礼数,冲上去打开匣子,匣子内壁,赫然刻着一枝梅花。

我愣在当场,小央已急急回屋捧了几个匣子出来,一一打开,每个匣子的相同位置,都刻着同样的一枝梅花!按时间顺序看去,还能看出刻梅花之人雕刻技艺的日渐娴熟。

怪不得,怪不得前世我每每拿出这些匣子来证明我与顾屿的年少情谊,他都嗤之以鼻。

而我历数出来的这些证据,也只是给我平添心酸罢了。

原来如此。

曾经他送我诗书,我怎么努力也看不进去。

他送我琴谱曲谱,我也笨手笨脚始终练不好。

后来我赌气不肯收他的生辰礼,他翌日便拿了这种匣子来哄我开心,里面每每装着适合女子的剑谱。

我原以为是他特意去寻来的,却原来是冒领了他人的功劳。

收回思绪,对上哥哥莫名其妙的眼神,我吸了吸鼻子:

「好端端的,沈小王爷送我礼物作甚?」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可后日他便要回边关了,便托我把这个给你送来,我看是剑谱,想着你会喜欢,才替你收下的,这匣子也是我从他那里顺手拿的,你这里也有这么多一样的……」

他忽然瞪大眼:

「好你个沈言!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追我妹妹!」

小央快言快语的开了口:

「大少爷,这可不是沈小王爷送来的,这些都是顾家公子亲手交给姑娘的,我在旁边听的真真的,顾家公子可一次都没提过沈小王爷!」

哥哥与我面面相觑。

我心乱如麻,顾屿倘若对我真的没有半分情意,那上一世,在我家灭门之祸时,他和顾家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既然没有情谊,却还是娶了我过门,我又充当了什么样的棋子呢?

沈言后日便要回边关,前世这个时候,好像就是这场仗,打退了蛮族,只是因为有人反叛,主帅沈言伤了腿,从此再也不能骑马打仗了,后来这些勾结蛮族的书信,出现在我爹书房的暗格里。

但是沈言从不肯相信这些证据,四处奔走为我家伸冤,最后是他的副将上书,这才将罪名牢牢扣在了许家头上。

不管哥哥在想什么,我坚定开口:

「哥哥,我要见沈小王爷一面,你帮我。」

7

许是刘太医的医术精湛,第二日我就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想出门放风,母亲正好要去郊外戒台寺上香祈福,我便跟了去。

到了戒台寺门口,我远远看到沈言在门口石阶处徘徊,一副等人的模样。

走到近前,我吓了一跳,沈言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鼻青脸肿,左边脸颊高高肿起。

母亲却是目不斜视:

「妍妍,我先去上香,你与小王爷说完了话,就去禅房寻我。」

沈言冲母亲规矩行礼:

「伯母放心,我定然会照顾好知妍妹妹的。」

母亲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带着小央离开了。

他轻咳一声,一个小厮便笑嘻嘻的过来,将手上的梅花递到我手里:

「许大小姐喜欢梅花,这可是我家王爷跑了好几个梅园,特意挑了最好的呢。

许是红艳艳的梅花灼了眼,我竟看到沈言的耳尖也染了一抹红。

他不自然的转过脸去:

「知妍妹妹,昨晚上你哥哥突然找到我,你能喜欢我的礼物,我很欢喜。我虽是一介粗人,却也不愿唐突了你,之前托顾屿送你的那些……确实有我的私心,可也是我特意交代了他的,是我不让他说起出自我手的。」

他有点语无伦次:

「你既然喜欢这些剑谱,我下次寻到再给你送来,下次还托知简给你送,你若是不介意,我……」

这人也是流连风月场的常客了,怎的如此笨嘴拙舌?

我正想开口,他又急急的说:

「知妍妹妹,你且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是我唐突你了,你才刚刚……我不该说这些的,对不住。」

左右我已没有婚约束缚了,索性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多谢沈小王爷厚爱,臣女确实喜欢这些剑谱,作为回报,臣女家中尚有几份武功图谱,晚上托我哥哥给您送过去,还望沈小王爷不要嫌弃。」

他低低的笑起来,一双眼睛闪着细细的光,声音却带了些无奈:

「知妍妹妹行行好吧,昨日若不是知简看在我要上前线的份上,今日我怕是只能躺着与你说话了。」

我愣住了,这伤竟是哥哥打的?可我今早才见到哥哥,他丝毫没有挂彩的样子,两人在武艺上可谓是平分秋色,哥哥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他看我呆呆的样子,俯身专注的看向我,目光灼灼:

「你哥哥问我是不是心怀不轨,我承认了。是我理亏,所以我连躲都没有躲。」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我却吐不出来。

谈话间,我们已穿过中庭,来到后殿。

空气中缭绕着淡淡的檀香味,让我的心也沉静下来。

我敛衽一礼,便听到了尘大师的声音:

「施主心有忧虑,终日苦思。」

他双手合十,微微闭着眼睛:「红尘纷扰,假假真真,可用自己的心去看。」

「可我用心去看,却将自己逼上绝路。」

「既是绝路,施主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了尘大师缓缓睁眼,目光悲悯沉静:

「置之死地而后生,方得云开月明。」

我谢过了尘大师出去,沈言在门口等我。

他此去凶险,了尘大师应该能看出来。我忍不住开口问他:

「大师同你说了什么?」

他已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样子:

「我身上杀气太重,佛度不了我。」

我心中记挂着要告诉他注意副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灵光一闪:

「前两日我与哥哥看兵书,读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真正行军打仗时,如何才能实现知己知彼呢?」

谈到他擅长之处,他侃侃而谈:

「知己,自然是要知道己方能力如何,战略如何,布防、战略都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知彼,便要想办法知道敌方的……」

他停住,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探究。

我在心中向佛祖告罪,我必须要提醒他,只能用大师做筏子了。

「若是敌方采取些特别手段呢?方才大师要我提醒你,小心身边人,你此次去前线可能有风险,定要万万小心。」

他神色一凛:

「我不信天命,但我信你,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你等我。」

等他做什么,他没说,我也没问,这一仗对他对我都至关重要。

他将我送到母亲身边,便要下山,母亲邀请他用了午膳再走,他也拒绝了,说要即刻到边关去。

走了两步,他又折转回来,郑重像我拱手:

「沈某代三万边关将士谢过许大小姐提醒了。」

说完,不等我回应,他就大步流星走了。

8

因我之前提出想学做生意,母亲便提前把几家嫁妆铺子给了我,这几家铺子都是地段极好,掌柜的也都是姨母亲自带出来的女掌柜,前世我也曾用心经营过,因此做的得心应手。

母亲每每与姨母写信,总会夸我有姨母当年风采。

姨母却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我,细数她这些年的苦辣酸甜。

她拥有无边的自由,可以在草原上骑马,在大海里驰骋,能看大漠的落日,看塞北的落雪。

也经历无边的凶险,遇到过马匪海盗的凶残,遇到沙尘暴的惊心动魄,还有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

最后,她写下一句:

「妍妍,姨母这半生,从未后悔过。」

合上信,我眼前浮现出前世的姨母,那时我已经被软禁在府里,她哭着对我说:

「妍妍,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如果我当初听了你外公的话入宫,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妍妍,我好后悔。」

我微微一笑,重来这一世,我定要护我一家喜乐无忧。

这日我正在铺子里忙碌,哥哥突然带着包袱过来,让我即刻动身去江南寻姨母。

他说,姨母给母亲写信说很是思念我,而且她那里缺人手,要我尽快过去帮忙。

我自小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如今哥哥这么着急忙慌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哥哥,我总要回去收拾些东西再走。」

哥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缺什么东西路上再买就是了,马车已经在那边候着了,快跟我走!」

心下的不安放大,一瞬间各种想法涌进了脑海,我几乎颤抖着问:

「出什么事情了?」

哥哥急的汗都出来了,他一边扯着我往马车方向走,一边说:

「你快快走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我硬生生停下脚步:

「哥哥,无论出什么事情,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哥哥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顾屿的父亲还是去求了赐婚圣旨来,婚期,就在一月后。

9

我递了帖子求见太后,却迟迟没得到回应。

我心下的疑虑越来越重,偏偏婚期在即只能在家备嫁。

我嘱咐小央,日日去宫门口守着,如果遇到相熟的宫女,就递帖子求见太后,如果遇不到,就不要轻举妄动。

有些事情提前了,那其他的事情呢?那通敌的罪证会不会已经放在爹爹书房了?

赶着爹爹下朝的时辰,我拿着亲手绣的香囊去见母亲,闲话几句后,我佯装无意的说:

「今早上我想去园子里寻点迎春花制干花,却看到有个小厮鬼头鬼脑从桥那边过来,我叫了他一声,他竟然一下子跑不见了。娘,咱们府中这下人可要好好学学规矩。」

母亲蹙起眉头:

「可是从书房那边过来的?」

外面突然喧嚷起来,哥哥满头大汗的冲进屋里,他的小厮都没来得及跟上他。

我心里突然闪过不祥的预感,屏退下人之后,哥哥郑重的朝母亲跪下,我立刻也跟着跪下。

「宫里的张公公来递了消息,父亲,下诏狱了。」

母亲的泪涌了出来。

我的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莫非父亲为了赐婚一事……」

「不是赐婚,是战事,听说……」哥哥的声音里染了一丝不忍:

「听说沈小王爷战败被俘,生死不知,顾伯父弹劾定安王府通敌,父亲看不下去,不知怎的触怒天颜,这才……」

母亲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知简,你去账房多支一些钱,去疏通疏通关系,你父亲年纪大了,千万不要让他吃什么苦。妍妍,你回房里去,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我像处在一片虚空之中,母亲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天外传来一般。

父亲是纯臣,又是太后的亲侄子,有这层关系在,皇上是断断不会发落父亲的。而我这几日求见太后,却半点消息也无,难道是太后……

沈言虽年轻,但也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从无败绩,饶是前世有人叛敌,他也只是惨胜,说他战败被俘,绝不可能!

「对了,知简,妍妍今日看到有人进过你父亲的书房,你且去看看,我去寻你顾伯母。」

看着母亲踉跄的背影,我胸腔酸涩,自腰带上解下一个玉佩给哥哥:

「哥哥,我那几个铺子还有一些营收,你遣两个小厮去找掌柜取吧。」

哥哥没说话,也没接玉佩,他只是用力的抱了我一下,就急急离开了。

我浑浑噩噩的走回院子,小央迎上来,很为难的跟我说,顾屿在角门等我,说有要事告诉我。

我心中极大的愤懑涌上来,只是前世那些事情,现在的顾屿并不知道,或许他也是无辜呢?我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他,我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毫无情意,想问他为何要拿别人的礼物来送我,想问他为何又不拦着他爹去求圣旨, 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害我家破人亡!

我明明有这么多话想说,却还是只冷笑着吐出一句话:「你可知什么叫圣旨?」

因为他牵着齐若涵的手,满脸不耐的对我说了与前世同样的话:

「许知妍,你进宫去求太后收回赐婚吧,你我之间并无情意,何苦绑到一起做一对怨偶呢?」

我什么都不想问了,这些我本该知道答案的,却不肯看清,不肯承认。

10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啦!」前院灯火亮起,我顾不得太多,随便裹了一件披风便往前院奔去。

看到父亲,我忍不住鼻尖一酸——

短短半日,精神矍铄的父亲竟像是老了十岁!

他气色极差,几乎是靠着哥哥的力量才勉力站直,又遥遥朝皇宫方向行礼:

「谢皇上隆恩!」

与爹爹同行的还有两个太监,派头摆的足足的,待爹爹几乎跪不住的时候,才慢悠悠开了口:

「太后凤体欠安,特传召许大小姐进宫侍疾。许大小姐,请吧?」

我心下了然,爹爹能回来想必也是太后出了力。

我起身向他们行礼,小央已塞了满满一荷包金豆子给他,他颠了颠重量,喜笑颜开的说:

「一炷香的时辰,可足够许大小姐梳妆打扮?」

母亲和我一起谢过,我便匆匆赶回去换衣服,再到前院时,爹爹嘱咐我万事小心,又遣了两个会功夫的小厮跟我一道,母亲则是塞给我一把银票,让我贴身带着,又另给了一些碎银子方便我打赏。

到了宫门口,那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跟我说,太后只传了我一人入宫,小央和两个小厮只能留在宫外。

这是天子脚下,我也只能敛住情绪,不动声色的往前走。

慈宁宫中,灯火昏暗,太后竟然穿了朝服,偌大的寝殿中只有她一人等着我。

她眼中情绪翻涌,不复以往的慈爱,沉甸甸的目光压在我身上,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妍丫头,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有一件事情,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有谁可以托付,你可愿……」

她忽而叹了口气:

「原是我想岔了,皇室中人,哪里会有半点亲情可言?」

安静片刻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皇祖母,知妍愿意。」

太后轻笑出声:

「好丫头,我没看错你,你甚至都不问是什么事,不愧是我许家的人!」

她走到床前,示意我掀开被子,我缓缓揭开被角——

那双眼紧闭人事不省的,正是皇上!

11

太后的脸上浮现倦意:

「先皇去的早,他临终前……」

她娓娓道来,语气平静的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皇上篡改了先帝遗诏,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两个都是她的儿子,她也一直安慰自己,治国也确实需要一个手段过硬的皇帝,再说,只要是明君,能治理好国家,那谁来坐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分别。

然而,位高者多疑,疑心生暗鬼。他担心定安王会举兵谋反,哪怕将定安王发配边疆都不能终止他的疑心,又看我父亲在朝中威望极高,沈小王爷也拜在父亲门下,他整日都忧心许家独大。为了扳倒定安王府与许家,他甚至竟然不惜主动与蛮族讲和!

「哀家只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与虎谋皮,焉有其利的道理。妍丫头,你带着先帝遗诏和哀家手谕,火速赶往边关,务必要亲自送到定安王手上!」

她的眼睛亮的惊人:

「哀家犯了错,却只能辛苦你走这一遭,妍丫头,皇祖母能相信你吗?」

我心中骇然,面上却波澜不显,深深的朝这位老人跪下去:

「回禀太后,臣女定当不辱使命。」

我将遗诏贴身缝在衣服里,我与太后都不善女红,累得满头大汗才缝好,手谕也妥帖放好,向太后辞行。

刚走到殿外,月光下的兵刃被月光照的惨白。

我当机立断的跪下,大声喊道:

「臣女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求皇上恕罪!」

有人一脚把我踹倒在地,拎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我不动声色的抬眼,正当中同样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正是皇上。

我心下了然,应当是太后使的障眼法,估计皇上也留了后手,离父亲归家也不足两个时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那些人也没有过多停留,唤醒真皇上便离开了。

我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等待未知的命运。

皇上阴恻恻的说:

「母后病重,许家丫头就留在宫里,待母后痊愈再走吧。」

我叩首:「谢皇上隆恩!」

空荡荡的寝殿里只留下两个活人和一具尸体。

我面不改色的拿了棉布盖住「假皇上」,净手后,便去门口观望情况。

许是皇帝也觉得两个女子掀不起什么浪花,他竟然只留了两个守卫在这里。

第二日,守卫送了两次饭食,晚间的时候,我冲到门口求两个守卫,语气焦急:

「太后娘娘发起高热了,求两位大人通禀皇上,请御医来看看吧!」

自然是没有人肯请御医的。

第三日,守卫送进来的饭食,一口未动。

我哭的嗓音都沙哑了:

「守卫大哥,求你们行行好,去请个小太医来也行,小妹这里有几张银票,请大哥去吃茶可好?」

银票被接走了。

晚些时候,一个小御医急急忙忙赶来,不多时候,飞也似的离开了。

12

许家已被官兵团团围住,很多看热闹的百姓聚在一起指指点点,我隔着人群远远望去,近在咫尺的地方却好像隔着天涯。

皇上已经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看样子,他根本没想过让太后「痊愈」。

我强忍住泪意,转身欲走,却被人抓住了手腕,我反手挣开,却听到有人不大不小的「咦」了一声,是齐若涵。

她楚楚可怜的说:

「对不住,你长得像极了许家姐姐,我一时心急,认错了人。」

刚刚伸手抓我的,正是顾屿。

时间紧急,我没来得及易容,只是换了身衣服罢了,若是在这里被认出来,只怕……

他忽然开口:

「只是样貌相似罢了,想必小公子是来许家寻亲,尚不知许家发生何事,且先到我府上歇歇脚吧。」

已经走到我面前的官兵,听到这句话,也不再多看我一眼,若无其事的调转回去了。

我看一眼齐若涵气的发青的脸色,心中好笑。

他带我到一处小巷里,我冷冷的说:「不知顾公子带我到这里,可有何事要说?」

夕阳斜斜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金边,这个身影慢慢与我记忆中那个谪仙的身影重合,又分开,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也不喜欢他了,甚至他这个人,都不能再引起我心中一点波澜了。

他低着头,仿佛有点心虚:

「妍妍,你我自小一同长大,你家中遭难,我又何尝不着急呢?我父亲说了,此事尚有转圜空间,你,你先去我家住下,咱们从长计议。」

好像想到什么,他又急急补充:

「你放心,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的事就是我家的事。」

我微微一笑,看着与我们相隔不远的齐若涵,故意凑近了点,附在他耳边:

「可是,我不愿跟你做一家人,怎么办呢?」

「我许家到如此地步,都是拜你顾家所赐!你又何必假惺惺的来装什么好人!」

不再去看他们的表情,我买了一匹快马,赶在城门下锁前出城。

城外十里亭,悠扬的笛声遥遥传来,如悲如戚,如泣如诉。

我扬鞭策马,加快速度飞驰而去,将这笛声远远抛在身后。

笛声勾起了我的思绪。

上一世,他与齐若涵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常常在府内办诗会,读雅集。

而我作为一府主母,在府内的待遇还不如一个得脸的下人,只有他们需要钱的时候,才会差人来找我支银子,而我,竟然也都巴巴的给了。

成亲那日,顾母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的向我父母承诺一定不会让我受委屈,却在我回门当日失足溺死在假山池下。顾父大发雷霆,几乎发落了全府的下人,他甚至认为顾母的死是我克的,成婚几年我也一直心存歉疚,处处做小伏低……

顾母真的是「失足」吗?

这个想法一出,我心中狠狠一冷:

顾母与我娘同为将门之后,最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她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才被灭口的?

这一世这些事情都提前了,那她会不会……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只能催马前行,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我再快一点,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不敢去想装病的太后和那个小御医万一被发现会面临怎样的天子之怒,不敢去想我这一家人会不会走向前世的结局,不敢去想慈爱的顾夫人是否还平安,更不敢去想,沈言。

他还活着吗?皇上既然与蛮族达成协议,自然会不遗余力的打压定安王府,我此去寻找的定安王,能接得住太后的殷切希望吗?

13

我沿着树荫夹道的土路而行,迎着自由的风。

小时候别的闺秀都学琴棋书画,母亲却亲自教我马术,她那时候还很年轻,一双美目闪着熠熠的光:

「不爱学咱就不学了,府中自有乐师,有舞娘,也有绣娘,咱们妍妍只用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就可以啦。」

父亲那时还没有蓄长长的胡子,总是无奈的看着母亲带我疯玩胡闹,等我们休息的时候,会捧着甜甜的蜜水给我们喝,温柔的拿帕子给母亲擦汗,那时候的我常常噘着嘴埋怨父亲只疼母亲不疼我,他就会放声大笑,往往惊起一群飞鸟。

后来我为了讨顾屿欢心,收起骑装,梳起发髻,学着读诗做赋,捏起了绣花针。

绣的第一个歪歪扭扭的香囊,送给了母亲,她珍而重之的收着,每年求了平安符,都是用这香囊装好挂在身上,时时不肯离身。

送给父亲和爹爹的两个荷包,他们也是贴身收着,哪怕是磨破了都是来找我缝缝补补继续用。

我还送给顾屿一个,从未见他使用过。

我许知妍这双手,生来就不适合捏绣花针。

就像此刻,我提着缰绳,拎着马鞭,这才是我的天地。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不耽搁赶路,我每到一处,就换一匹快马,换下来的马带到城外就放它自由。

我不住旅馆,也不在饭庄吃饭,遇到田野住户就买些干粮,甚至有家猎户家中没人,我拿走晒的肉干,放了一张银票,想了想,又留些碎银子。

我堂堂许家大小姐,竟有偷别人肉干的这一天!

就这样,饿了啃干粮,渴了喝泉水,星夜兼程。

越往北来,温度越来越低了,城与城之间距离也越来越远,纵是我心下焦急,速度还是越来越慢。

在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后,我在城门口看到了通缉令——

许家通敌,有人在逃。

我没敢细看,策马离开。后面的路程我几乎全走的是野路,因为长时间骑马,大腿内侧许是磨破了,痛的钻心,握缰绳的手日日鲜血淋漓,还生了冻疮。

可我一刻都不肯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当马被一箭射死,我狠狠的摔在地上,都没感觉到一点疼。

我看着远处的城池轮廓,终于走到这里了,就差一点点了。

好遗憾啊。

我缓缓站起身来,环顾着身边围上来的山匪,太多了,打不过。

领头的人蒙着一只眼,扛着大刀,又从嘴里吐出一句:

「带走!」

或许,可以试着谈谈条件。

我试探着开口:

「我身上的银钱都可以给你们,能不能放我走?」

他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身边的人继续围上来。

是啊,把我带回去,我身上的银钱还不都是他的?

我向前一步,迅速将他按在地上,拿刀抵在他喉间,冷声喝到:

「让他们都撤下!」

他哈哈大笑,吊儿郎当的开口:

「姑奶奶,我好害怕哟,你快放了小的吧!」

哄堂大笑。

我的心直直向下坠去。

我所有的兵器,不过一把小刀、一支能当暗器的簪子罢了,簪子还是沈言借顾屿的手送我的,还从未试用过。

就算暗器百发百中,疲惫到极致的我也做不到以一当十。

「小妹妹,你怎么在发抖呀?」

一只冰冷黏腻的手摸上我的小腿,我忍住心中惧意,猛地将小刀扎进他右边肩胛骨,温热的鲜血沿着伤口缓缓流下,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我镇定的开口:

「现在能让他们撤下了吗?」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惨烈的尖叫一声:

「你个婊……」

又是一刀扎进他左边肩胛骨:

「撤不撤?」

他在我手下剧烈挣扎,我死死的按住他,刀稳稳的停在他喉间。

「大家一起上,给大当家的报仇!」

不知是谁起了头,人群一阵骚动。

我一颗心坠入谷底。

包围圈逐渐缩小,我甚至从面前的刀刃反光处看到身后的人已然举起屠刀。

死马当活马医,我快速拔下头上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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